柳子谷在其七十余年的艺术生涯中,除创作大量绘画精品外,还撰写了许多诗文。遗憾的是这里仅收集到很少的一部分。这些诗文,或言志,或抒情,或追记友人,字里行间展现了画家的艺术观、人生观及其高尚的道德情操。其铮铮风骨、拳拳之心,跃然纸上
 

我对书旂花鸟画艺术之认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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忆挚友张书旂

    当代花鸟画,在国内外最受大众喜爱欣赏者,书旂作品其较突出者欤?
书旂张氏,浙江浦江人,生于1900年,卒于1957年,享年仅五十七岁,而艺术造诣之深,早在青壮年时代已驰誉国内外。
    书旂艺术天赋甚高,又善刻苦钻研,在学习过程中,进展极神速。1925年,书旗时年仅26岁,但已出版画集,风格粗犷豪放,酷似缶老。笔名为张世忠。旋改变画法,用笔细致俊秀,风格近山阴,前后仅数年,风格转变如两人,是历来画家所难能者。
    1929年,福建举办国画展,京沪名家均参加。书旂当时执教于厦门,他的作品最受观众赞誉,悲鸿尤 为敬佩!旋即被聘来南京中大任教,益勇猛精进,外师造化,中得心源,推陈出新,独树一帜,形成书旗 自己风格。
    1930年至1933年期间,南京曾举办两次全国性美术展览,书旂作品均被评获奖。比利时、巴黎及柏林 相继举办中国美术展览,书旗作品亦被各国政府所珍藏。此为书旗作品在国内外初露头角时期。
    1935年11月,书旂在南京举行第一次个人画展,作品二百余件,几乎全部被爱好者争购一空。观众来 自各阶层,莫不异口同声称好。上海《艺风》月刊(当时全国唯一评论文艺之刊物)为帮助观众理解书旗 作品及人格,特向当时名流学者公开征文评论,共得诗文二十五篇,对书旗艺术推崇备至,评价之高,前 无古人。(见1935年《艺风》第二卷第十一期)
    书旂花鸟画艺术受到大众喜爱欣赏,不仅在国内如此 ,在国外亦然。1942年,书旂赴美洲展出,美 洲人士见书旗作品,围观如堵,求画者接踵而至。由于供不应求,书旂乃设画院,大量发行复制品。美洲 各地华侨有爱书旂画者组织画会研究书旗画法。书旂时应画会邀请前往讲学。美洲西部艺会,每届举办世界名画家作品联展,书旗花鸟画常被评获首奖。
    书旂创作在国内出版者,解放前有白社画集(两集)、书旂花鸟集、书旗近作、书旂翎毛集及单页画 片多种,解放后有书旗小品。在国外出版者,种类之多,数量之大,则无法统计,书旂作品出版多,可见爱好者亦多。
    书旂花鸟画艺术能受到国内外如此喜爱、欣赏,予认为值得研究和发扬。而某些人却有不同看法,谓 之书旂画太甜美,迎合群众心理,虽能雅俗共赏,只是格调不高,企图贬低书旂艺术价值。此与北京某大画家评任伯年画“优点雅俗共赏,缺点格调不高”的看法相同。世之盲从此论者甚多,彼等以为画之格调高者,只能被少数专家所赏识(即所谓“雅赏”);如也被大众所欣赏(即所谓“雅俗共赏”),其格调必不高。此论乍听之似乎有理,实则似是而非。予认为这是歪曲艺术正确使命,阻碍艺术健康发展,应予批判。
    画之格调高低,应视艺术价值高低决定;艺术价值高低,应视艺术客观效果大小决定。今某些人以“ 雅赏”为格调高,“雅俗共赏”为格调低,是以艺术客观效果小者(即“雅赏”)为艺术价值高、格调高 ;反以艺术客观效果大者(即“雅俗共赏”)为艺术价值低、格调低,此不通之至也。
画之格调高低为画本身客观存在,决不能以人之意志而转移。今某些人以“雅赏”为格调高,“雅俗 共赏”为格调低,是说明画之格调高低随欣赏者之雅俗而转变,这不仅是唯心论者,其排斥群众欣赏艺术 之思想昭然若揭,观点更为错误。
    书旂常言“雅赏未必都高。董其昌明末大画家也,评宋画为魔道,颂元画是正宗,妄图倡山水画南北 宗学说,轻北重南,贬宋褒元,而事实正是颠倒是非,反黑为白,所以山水画自明末以后每况愈下,遗毒 延及近代,董其昌应负其责,雅赏可靠欤?俗赏未必都低。戴嵩,历史上著名画牛专家也,将斗牛尾画错 ,经过多少文人雅士鉴赏,未有发觉者,而最后指出画错出为一牧童俗子,论据正确。俗赏可忽欤?”由 此可见书旗理论,不啻对“雅俗共赏,格调不高”之理论者宣布破产。
    “雅俗共赏格调不高”,系文人画家之理论。国画自有文人画派形成,国画艺术形式更是丰富多彩矣 (增加书法、金石、题句等艺术),而国画艺术本身质量则相应降低。盖文人作画,往往强调笔墨趣味, 缺乏技法钻研。所谓“逸笔草草,聊写胸中逸气耳”。所以艺术效果亦往往只能提供少数人自我陶醉,无法满足多数人雅俗共赏,与专家作画效果适成相反。某些文人画家为争夺艺术领导地位,不能不打击别人 抬高自己。文人相轻,积习难改,不足为怪也。
    艺术应为工农兵大众服务,已为众所周知。予认为要发挥服务更大之力量,首先应使大众对艺术能欣赏得懂,做到艺术大众化,否则作品内容纵有高度政治思想,亦同标语口号而已,何艺术为?
    蔡若虹同志论任伯年画云:“凡是一个画家作品能够得到多数人的喜爱,凡是一种艺术作品能够和普通人的思想感情取得契合,这就特别值得我们注意,值得我们研究,值得我们学习,学习这种独到之处。”蔡同志的理论不仅肯定任伯年画优点之绝对性,亦指出学者批判接受艺术遗产的一个正确之标准,对澄 清某些学者混乱思想极有价值。书旗花鸟画艺术独到之处值得研究和发扬是不言而喻的。究竟独到之处— —特点何在?予认为应进一步求得明确:
    书旂作品之所以能吸引观众,甚至使人看后永久不忘者主要特点是意境高,构图主题突出,内容形式 统一。书旗常言:“意在笔先,是国画创作先进法则,画家作画应有所为而画,有的放矢。”书旂重视意境,所以作品经常不题诗而诗意显明。例如:1932年期间书旂为南京赈济会义卖捐献而创作一幅《哀鸿图 》,描绘哀鸿嗷嗷待哺之情景有声有色。使人看后,顿起己饥己溺之情。书旂对当时政治黑暗认为狐群狗党当道使然。曾创作《卧犬图》,画面构图为几叶芭蕉,一抹夕阳,犬横卧于路上,揭露当道命运不长,表达画家爱憎分明。所以《艺风》论者谓书旂艺术“应用于挽救民穷财尽的时势,应用于抵抗暴力的侵袭的现代,这是含有很重大意义的”。又有论者谓“书旂艺术确是能够表现得出民族和时代精神,为现今民族复兴运动上的一个代表的作家”。《艺风》评价书旗艺术,用今日尺度衡量,虽然有距离,而在三十年前,有此作品出现,确能打动观众心弦,而得到共鸣,因此,予认为,意境高、构图主题突出、内容形式统一,是书旗艺术特点之一。
    笔墨技法是画家用以表现画面艺术形象唯一之武器。画面艺术质量之高低,往往取决于笔墨技法质量之高低。书旂对笔墨技法研究最深,达到炉火纯青境界,有高度的概括能力,一笔着纸,经常同时能产生两种效果,物象轮廓准确与物体质量感逼真。例如书旂画小鸡小鸟秋柳山芋等简笔画,仅用数分钟,四五笔,即将对象画得栩栩欲生,形神兼备。即使画大幅巨制,表现局部形式,每笔效果亦然。所以凤子先生 赞誉“书旂画花似闻香,画鸟若欲语,技法卓绝,当代无与抗衡者。”予对古今山水花鸟画家,凡能具此 绝技者,喜师法之,彼能是而我亦能是,每引为乐事。独对书旂某些技法,多次琢磨,,常感有抑高钻坚 之难,是阳春白雪和者寡欤?书旗笔墨巧妙超绝,予认为是其艺术特点之二。
    花鸟画设色历来画家均感困难,平淡无奇,浓艳易俗,徐黄而后,陈陈相因,石涛八大及八怪等所画 花鸟多不设色,盖趋易避难也。书旗能为人所难能,主张创新,吸收古人用色优点,不落古人窠臼,使古为今用,采用西画用色长处,能融会贯通,使西为中用。画面调子常体现对比色的效果“万绿丛中一点红”,份外娇娆,亦体现调和色效果“浓装淡抹总相宜”,雅艳各绝。用粉尤为特长。其用粉也,一如用墨 ,浓淡燥湿,轻重厚薄,随意运用,恰如其份。历来画家用粉,用在辅色时多,书旂则常用为主色,每在古色宣纸上作白色动植物,如白鸽玉兰等题材,色调对比有生动之妙,无滞板之病,别出心裁,堪称绝调 。经子渊先生称书旗为白粉专家,可见书旂对设色钻研之深,是其艺术特点之三。
    书旗艺术特点已如上述。如何能掌握到其特点,是学者所关心而欲解决之问题。继续前人艺术遗产,临摹是唯一之途径。然予认为更重要者“师古人之迹,不如师古人之心。”“知其然应知其所以然。”因此 ,书旗志趣和为人,予认为应更进一步求得明确。
    书旂性豪爽,遇友朋有急,恒罄囊无吝色;重真才实学,不追求浮名浮利;埋头苦干,与人无争,常 谓“得失眼前不须计,是非历史自分明”。与友宴会,兴来喜作豪语“拳棋烟牌酒,天下无敌手。”是时为国民党反动派腐化黑暗统治时代,内忧外患,危亡日急,书旗非醉生梦死辈,夫何有此豪情!盖书旗对艺术抱负甚高,以为复兴民族,有赖于复兴文艺,复兴文艺必须搞好创作,达到最高地位,所谓“天下无 敌手”者,特寓艺术于“拳棋烟牌酒”耳。
    书旂对当代艺术界最佩服梅兰芳先生,乃因梅先生艺术走遍天下能受到大众欢迎也。曾谓“梅先生艺术卓越,不仅为国争光,且剧情多表扬民族抵抗暴力之坚强精神,对复兴民族运动亦能起一定作用,是艺 人之模楷。”书旂作品中经常爱画寒梅、秋菊、松鹰等题材,意其在此欤?
    书旂要求艺术对文化对民族做出一定贡献,认为个人力量有限,必须发展艺术教育事业,因而对教学工作热情甚高,对教学方法极爱研究,早年曾编翎毛集,著述教学经验心得,对学者帮助甚大。学者通过 书旂讲授及示范表演,掌握技法甚速。当代花鸟画风格,不乏酷似书旗者,书旂每引为快慰,常曰:“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,一乐也。”
    1947年书旂在美洲已成家立业,生活极优裕,为祖国艺术教育事业发展计,当伪政府还都南京,书旂 即率眷回国,仍在中大任教,并兼安大教授,方期施展夙愿。反动政府发动内战,书旗又出国生活,迄全 国解放,书旂得悉祖国新气象,欢庆为之雀跃三百,急欲回国参加建设。乃帝国主义者,多方阻难,未克为愿。1957年,书旗自知病不起,最后一次遗书于予云:“弟病已入膏肓,此生回国绝望,至感痛苦!所能引为欣慰者,两年来病中编写画法入门及翎毛集两书现已脱稿,对后学掌握技法多少有帮助,不日连同 书旂画集寄回国出版,作为弟在世一番对祖国最后一点贡献也。《书旂画集》盼为写序言。”人之将死, 方寸多乱,书旂明知命在旦夕,犹能镇定搞好著作,以后学得到帮助为快慰,其胸怀之崇高可以想见。书旂花鸟画艺术之所以有今日伟大成就者,予认为与书旂之志趣及其为人分不开。
    书旂逝世前曾将多年心血结晶之遗著及部分遗作邮寄回国,迄未寄到。后经查证明为帝国主义邮局所截,念及至深痛恨。
    纪恩(书旂之弟)最近来函,谓上海美协将为书旂举办遗作展览,人民美术出版社将为书旂出版画集 。予深为快慰!函末嘱予为序。予无文,愧不敢当!窃思与旂交将近四十截,对书旂生平之言行知之较祥 ,书旂之言行对予研究艺术影响最大。因述所知,作为予对书旂艺术之认识,亦作为对有志研究书旂艺术 者之参考。虑认识有主观,尚希读者进而教之,幸甚!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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